埇州城面积不大，东西15公里，南北15公里，正中间一个十字街。东西路叫坎离路，南北路叫乾坤路。乾坤路的两边，埇州城的十字路口，斜对面坐落着两家银行。路东的一家，叫中国XX银行埇州分行，是座西式建筑，十九层高楼，楼上尖尖的，像座教堂；路西的一家，叫中国XX银行海城分行，不知是什么建筑，也是十九层，方方正正的，镶着汉白玉，像座纪念堂。

一个秋天的夜晚，埇州市钟楼的大钟时针指向了九点。埇州分行十楼公司部的会议室里，灯火辉煌。经理白延辉是个高个子，四十出头的年龄，圆脸盘，凹鼻梁的两旁，长着一对精明的小眼睛。由于长期伏案工作，减少了运动，使他肚子越来越大，以至于坐着的时候，胸前像揣个大气球。副经理李明华，年近五十，中等身材，长脸盘，细眼睛。可能是长期饮酒过度的原因，面泛紫色，紫中有土，土中带紫，像是得了严重的肝炎病。其余的都是客户经理，埇州分行公司部一共十八人，全部在场。

“据可靠消息，市政府马上要上国库集中支付系统，财政局初步打算，只在一家银行开立零余额账户。也就是说，国库集中支付系统上线后，所有的预算单位都归集到国库上来，以前财政局各科所开的账户逐渐地要撤销。大家知道我们行在同业中，财政账户最多，万一搞不好，我们的账户将被兄弟行挖走，我们的存款将大大的减少。”白经理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在坐的客户经理说，“大家都知道，如果我们的账户被挖，存款同业占比下降，那么，挨批评应当不算什么，荣誉上的损失更是无所谓，最大的损失是在坐的诸位的经济收入。市分行给我们的任务是，摸清国库支付的来龙去脉，找出营销的关键点，然后制定出营销方案。无论有多大的困难，都要克服，要不惜一切代价、不择一切手段，把它拿下。”

白经理说完，看看李明华说：“李经理，你经验多，给大家讲讲吧。”

李明华欠欠身，略有所思地说：“国库支付的主体是政府，国库是政府的国库，管家的是财政局，开户的是人民银行，只要把这三个单位拿下，那么，我们就胜券在握了。”

李明华，是个实在人，谦逊纯朴，踏实能干，财贸学院毕业后就进了埇州分行。三十年来，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干，当过信贷股副股长、办事处副主任、支行副行长。银行改革后，行长为了加强公司部，又让他当上了公司部副经理。埇州分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：“李明华是培养干部的能手”。因为在他任副职的时候，正职往往因他的政绩而提升。换句好懂的话说，就是活由他干，错误由他承担，成绩和荣誉永远是正职的。李明华有时也发发牢骚，但只要领导几句话一安慰，他便烟消云散了，该怎么干还怎么干。举个例子说吧，他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埇州分行坎离路办事处副主任，级别就是支行副行长。三年后，办事处主任生病请假，经埇州分行党委研究决定，由他主持工作。一年后，办事处主任病死了，分行又调去一个副主任主持工作，他仍是副主任。他有些怨气。行长说他年轻，需要再锻炼。他没有了话，只好凭借着自己的知识才能认真地干活，他向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提出了十大改进方案。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很好，笑着采纳了，还经常夸他。很多时候，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干脆把业务全部交给他，自己只管人事财务，做个好的后勤部长。一年后，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转正，三年后，凭借着办事处的政绩，主任升迁了，又来了新主任。新主任在李明华的帮助下，很快又升迁了。新上任的行长，宣布由李明华主持工作。整个行都在想，李明华该升为主任了。李明华也在想凭自己的工作政绩和年龄，这个办事处主任非他莫属。有经验的人对李明华说，什么该不该，世上就没有该与不该，你倒是该到新行长那儿跑跑了。“跑”是怎么写的知道不？“足”字旁，配个“包”，也就说你不但要用“足”跑，而且要带着“包”。

李明华听后，不置可否，只是有讽刺意味地笑笑。结果新的主人又来了，而且越来越年轻。李明华依旧不服，但是经过领导几次谈话几次许愿后，他又精神饱满地投入了工作。就这样，几任办事处副主任，几任支行副行长，又几任副经理后，他在副职这个位子上已经干了二十多年。在长期工作中，他积累了丰富的营销经验，所以他一发言，十有八九，引起共鸣。

“李经理说得好，我赞成！现在不知道先从哪个单位下手。”年轻的女客户经理卢娟说。

卢娟，三十岁不到的年龄，穿戴时髦，一米六八的身材，留着一头长发。大学经济系市场营销专业，埇州分行美女。

“平衡三者关系，当然先攻财政局，摸清情况后，再攻市政府。至于人民银行，那是最后的事。”李明华补充说。

“对，就按李经理的办法办！”白经理拍了板。他站起来，温和地对李明华说，“李经理，看来您得加班了。时间紧，任务重。秦安行长说，今晚就得拿出方案，行领导明天上午一上班研究，争取明天上午十点前，方案出台。”

白经理说完轻轻地拍了下李明华的肩，叹口气说：“辛苦了。”看样子，他十分不愿意让明华加班，但又无可奈何。他走了出去，大家都陆续地走了。

经过一番喧闹后，公司部的会议室终于静了下来，办公大楼外面静的更可怕，街灯发出通黄的光线，一眨一眨的，像瞌睡人的眼。李明华看看表，已经二十三点了。一丝困意袭来，他打了个盹，但多年来的职业告诉他，不能睡，必须完成任务。他喝了杯浓茶，双手左右甩了几下，困意消了，他打开电脑，忙碌地工作起来。

他先起草了任务型团队，老一套，行长任组长，分管行长任副组长，成员就是公司部、办公室及支行。接着写了营销方案。这个营销方案是专项的，针对国库支付。包括目的、时间、措施，最重要的是向行里要多少钱。

他写完后，认真检查一番，然后分别发给行长、分管行长及白经理。他刚要伸伸懒腰，一个笑声，把他吓了一跳。“嘿嘿！真是个呆子！”随着声音，一个高个子、红裙子、长头发的美女出现在他的眼前。她不是别人，正是客户经理卢娟。

“这么晚了，你怎么来了？”李明华有些惊讶地问。

“怎么？关心你还不成？你看全行谁有你辛苦，马上就要天亮了，走！吃早饭去。”说着，她拉起明华就往外走。

二

雷厉风行是埇州分行党委一贯作风，第二天十点多钟，分行党委批准了李明华的营销方案，只是在营销方案里，加上了一条：完成任务，分行一次奖励部门经理六万元，部门副经理三万元，客户经理一万元；完不成，扣罚部门经理六万元，部门副经理三万元，客户经理一万元。

看到营销方案，大家都很吃惊。李明华没管这么多，同卢娟一道吃了早饭后，稍作休息，便奔了财政局。

埇州市财政局位于城西，在坎离路的西头，距埇州市分行大约5公里的路程。明华打上出租车，很快到了。这是座新式大楼，二十一层高，从上到下贴着白瓷砖，在太阳的照射下，明晃晃的，有些耀眼。明华熟练地踏上红色石阶，到二楼，上了电梯，奔了八楼国库科。

“哟，埇州分行的才子、外交家来了！”见到明华，国库科长站了起来，忙着去倒水。国库科长叫沈峰，瘦高个，戴副近视眼镜，看上去文质彬彬的，是李明华大学同学。他们一校不一专业，沈峰是会计专业，李明华是经理管理专业，因为他们都共同的在校报上发表文章，在大学里就走得较近；毕业后，又共同在一个城市工作，同是财口，交往甚密，所以感情上胜过一班同学。又因为埇州分行到财政局来的最多的人就是李明华，财政局很多信息都是李明华传给埇州分行的，而且李明华在同学中间能说会道，所以沈峰每次见了面总是这样调侃。

“我今天来，就是为……”

“我知道，你是为了国库支付。”没等明华说完，沈峰已插上了嘴，明华笑了笑，表示认可。

“情况如何？”李明华喝了口茶问。

“情况不太好。”沈峰看着李明华说。“财政局这次国库改革，是全国性的，政府要求，把以前预算内资金全部纳入国库，各预算单位不再设立账户，一切收入与开支，全由国库办理。财政局要成立一个国库支付中心，全权办理国库支付。根据埇州市的现实，人员编制在20人左右。你知道财政局没钱，财政局决定哪家银行给我们提供办公场所，提供设备，提供资金，就在哪家银行开户。”

“大约需要多少资金？”

“初步计算，需120万元。不包括办公场所。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？”

“只是，海城银行已经答应了，并且得到了分管市长的支持。另外，还有徽行、招行、信用社及几家国有银行，他们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，竞争已达白热化。”沈峰说完，看着李明华，仿佛是犹豫不决。

“有什么话直说，咱们还需要绕弯子。”李明华有些着急。

沈峰没说话，他很谨慎的到门外看了看，然后关上们说：“你知道分管市长潘浩给海城银行的关系吗？”

“不知道！什么关系？”

“潘市长的侄子就在海城银行上班。”

“什么时候的事，没听说。”

“去年的事，最多不超过两年。”

“这么说，海城银行早有预谋。”

“可以这么说吧。现在各家银行都把重要部门领导的亲属安插在行内，为的是增加竞争力。你想一想，闲养一个人一年能花几个钱，但挣得政府一个项目，一笔存款，给银行带来多大的效益。况且，一旦这个领导下台，银行可以种种借口让他们的亲属下岗。”

“有这么回事？我们行不会的。”李明华听得口瞪目呆，他做梦也想不到天天坐在机关里的沈峰，怎么会知道银行这么多机密。

“不会的。我知道，我是说个别银行，但不包括你们。”沈峰觉得话说得有点深了，连忙圆了场。

“那么，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？是否没有门路了？”李明华把话转入了正题。

“门路有，活人不会让尿憋死的。只是，难度有点大。”

李明华一听有门路，顿时来了精神。他站来，探着身子问：

“你说，怎么办？”

“找市长！魔高一尺，道高一丈嘛。”

“找市长？”李明华有些吃惊，因为凭他的力量，找市长显然是够不到的。

“明华，你真是聪明一世，糊涂一时。你找不动市长，有人能找动。你可以去找秦安行长。”沈峰好像看透了李明华的心思。

“找行长？对！找行长！孩子哭了抱给他娘去。”李明华说完，转身要走。

“别忙着走。”沈峰看到李明华着急的样子笑了。

“为什么？”李明华有些莫名其妙。

沈峰对楼下努努嘴说：“先把事情给我们局长汇报了，看看局长咋说，然后在找秦行长，这样不就全面了吗。”

听了沈峰的话，李明华来到六楼局长办公室，正巧葛局长在办公室，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份文件。明华对着半掩半关的门轻轻地敲了几下。葛局长抬起头，一只手把眼镜拿开，对门望了望。

“请进！”他用鸣鸭般的嗓子对明华说，“坐吧。”

葛局长个子不高，年龄在五十以外，留着分头，瘦而精干。

“什么事？”葛局长继续问。

“就是设立国库支付中心的事，我们行想给您服务。”李明华极为谦恭地说。

“噢，这事正在筹备中。我想让几家银行竞标，看谁的价位高，条件好。回去跟你们秦行长讲，准备办公场所，面积至少要500平方、20台微机、20张桌椅，另外再给配备120万费用。如果其他行没有多大竞争能力的话，应该没问题。”

葛局长说完，看了看表。李明华知道，这是在下逐客令，不说出来，用一个动作提示，算得上埇州市的一种礼貌。

李明华并不恼火，也不失望，他知道，葛局长说的是官话，半真半假的话，搪塞你，如果你真信了，正好中了他的圈套。但有一条是真的，就是给国库支付中心准备办公场所及办公所需设备。

回到行里，李明华简单地向白延辉汇报了财政局的情况，两人商议了一下。白延辉说，根据现状，必须马上向秦安行长汇报。李明华同意白延辉的观点。

上午十一点钟，他们来到了秦行长的办公室，但秦安不在。延辉打了他的手机，秦行长说，他在外面，正在接待一个重要客户，一时抽不开身，让他们等他，他回来给他们